這裡要分享我很喜歡的一個地方 中國的張北縣 張北鎮
大概在野狐嶺附近的地方
或許因為是我第一次出國 到一個完全顛覆我認知的地方
因此特別的懷念 也以此地做為一篇小說[白室]的場景
這就是上一篇[板主的慘狀]最後所說的 :
從我的窗外看出去 天空很藍 而鄰居的牆是黃色的 心情突然就好了起來
因為張北也是這樣的 黃色的屋子 非常藍的天空
廢話不多說 其他文中有交代
正文開始:
張北其實只是我們前往內蒙古多倫的一個中途站而已。
這是一個前往內蒙古考察『元上都遺址』、『匯宗寺』等古蹟的隊伍,由兩間台灣大學歷史系 + 人民大學考古系的聯合軍團。我是跟我們學校來的,想說歷史系跟X文系是鄰居,兩者所學應該可以扯上關係,所以報名了(一趟下來才發現大錯特錯,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X文系就好)。
前一天我們搭飛機從桃園國際機場降落北京首都機場,拉行李爬上人民大學對面沒電梯的破爛賓館,今早五點再度氣喘吁吁的拖著大行李到人民大學裡搭車。
領隊的是人民大學的魏堅老師,一個聲如洪鐘、黑黝精壯的北方漢子,前一天迎新餐宴上老把四十幾度的「蒙古王」白酒倒得我一手。
一黏上椅子我馬上糊成一攤,從北京一路向北『出關』,眼皮根本撥不開,只有中途被魏堅老師罵年輕人不要花大好時光睡覺時,勉強掀開窗簾看了一眼長城盤在山上的樣子。等到快九點我睡醒時,再度一掀窗簾,我不僅搞不懂我們在不在內蒙古,也搞不懂窗外那是草原還是草坪。
我們會在張北稍作停留是因為要考察『元中都』遺址,那個元武帝沒蓋完的皇城。一下車我首先驚奇於天氣,跟北京嚇人的熱完全分別,倒像秋天似的,清涼的風捲起我薄薄的雪紡紗外套;但景色卻完全是盛夏,金黃的豔陽、鮮綠的青草襯著桃紅的小花、蔚藍清澈的晴空是天上廣闊的海洋,小浪花般的白雲既薄又遠。看著這樣的景色,實在難以世界上有全球暖化和空氣汙染的存在,一切都像是剛破洪荒一樣的純淨美麗,元朝時一定也是這樣的美。
元中都正要被圍成須付費的園區,最外圍散著土堆跟工人,它真正遠古的城牆看起來像雜著石磚的山坡,斜斜的,上面有一點雜草,大概有一層樓高,從邊角的角樓還能爬上去踩(我對於能踐踏古蹟這件事感到很驚訝)。中心當年唯一完工的皇宮大殿是個亮白的大理石的平台,在太陽的照耀下潔亮如明鏡,牆面上鑲著很多尊突出的龍頭石雕,看上去還以為會噴出泉水還是砲彈之類的。學員們瞇著眼睛拍照拍個不停。
皇城之外是短短的草原,更遠處是草原,再遠再遠處還是草原。偶而亭亭玉立一棵纖纖小樹讓人大驚小怪起來:「嘩!樹耶!」
我關注的點跟其他學員完全不同,既聽不懂什麼叫『將軍石』、『馬面』,也對古磚的材質、建築方式沒有興趣,只是拼命凝視遠古的藍天,嗅著風中鄭愁予的詩。
戍守的人已歸了,留下
邊地的殘堡
……
怔忡而空曠的箭眼
掛過號角的鐵釘
被黃昏和望歸的靴子磨平的
戍樓的石垛啊
一切都老了
一切都抹上風沙的銹
百年前英雄繫馬的地方
百年前壯士磨劍的地方
這兒我黯然地卸了鞍……
「這是你寫的嗎?」一位歷史系的同學奇怪地問我。
「不,是鄭愁予寫的。〈殘堡〉,是〈邊境組曲〉裡的一首。」
他看起來更加驚訝了。
很快我們就得趕向另一個景點:元中都博物館。車駛離元中都遺址,新鋪的道路兩旁種上了樹林,裡面居然躲著一些褐黃色的矮屋,是土磚建成的,非常地殘破,有些牆已經塌了,玻璃也破了不少,但屋子前卻溫馴地蹲著牛驢,也停著幾輛破機車。在這個地方耕作或放牧都不太合適,或許是因為擴建元中都公園而被迫遷離吧,一時還沒位置安置這些牲畜。
元中都博物館蓋著極其現代化,孤伶伶地突起在黃土中,倒像草原中突然長出來的變種蘑菇,也是白亮亮的。
剛剛遺址宮牆上龍頭石雕真品被收在這裡面,大多已經損得看不清面貌了,導覽員說這是元中都中最「值錢」的東西。
展區介紹著元朝的歷史,也有許多藝術創作:畫中的蒙古大漢百年如一日,非常兇狠地在馬背上舉著刀,剃過的髮辮沾著血跟雪;元武帝一面觀賞頂碗跳舞的侍女一面接見外國大使。
陰暗的角落裡總是藏著一個矮矮壯壯的蒙古兵牽馬的塑像,我觀察了很久,發現館裡居然有五個以上一模一樣的塑像。
博物館頂樓被佈置成挑高的天內天,頭上橫過彩色的三角旗,倒有點像在西藏。
秋天的寥落和盛夏的鮮活,殘堡的孤寂跟孩子們的欣喜,聲嘶力歇的人工跟生生不息的自然,一切營造了詭異而動人的空間。是打碎的沙漏,所有時間雜揉在一起,憂傷得新奇。
我們到小鎮上吃午餐,是吃到飽的自助餐。烘碗機裡的碗沒一塊是乾淨的,盛完菜自己擠出一個油膩的位置坐。店裡大都是些喝啤酒的北方大叔,高高的顴骨,膚色又黑又紅,桌上堆滿拳頭大的牛骨。我想他們說不定生平第一遭看到台灣人,比我們還新鮮的樣子。
我看到有人吃一種像蜂窩塞在蒸籠裡的『莜麵』,卻剛好被拿光了,打菜的阿姨推薦我吃『莜麵魚兒』,一樣是裝在蒸籠裡,一尾一尾灰溜溜的,真如小泥鰍,摻著幾星蔥花,沾湯湯的醬汁,吃起來有點像台灣的芋粿。後來我才知道莜麥大概是蕎麥一屬的,這裡白麵粉和白米都是稀罕東西,比不上南方好吃。
東西放入口都很不錯,跟眼睛吃完全不同。「紅燒魚」原來是削了皮的紅燒茄子,切成片狀的「南瓜」原來是某種大黃瓜;花椰菜煮成醬褐色,涼拌綠豆粉很爽口。但是,都非常鹹,吃得我舌頭發麻。唯一該多點味道的是紅豆小米粥,估計是甜的卻完全沒調味。
吃飽飯很悠閒地在慢吞吞的遊覽車上觀察小鎮,黃褐色的房屋蓋得很整齊,招牌也統一。街上卻一點人煙都沒有,家家關門閉窗,說是個核爆後的空城我也信,明明涼得很,怎麼沒半個人出來曬太陽呢?
穹廬般超自然的藍天配著金色街景更耀眼而奇異,我塞著寶藍色的SOL耳機,螢光黃的手機播放著重金屬樂團the GazettE電子性極強的專輯《Beautiful deformity》。
我意外發現窗外的景色與窗內的音色完美相襯,沙啞的電吉他是覆蓋小鎮的塵埃,主唱流鬼壓縮得有些扭曲的嗓音貫串無聲的街道。
別眨眼
除去馬賽克
這一切決非偶然
是一場夢
我們吞噬著彼此……
我默默地想,以後我還要來這裡。一樣在初夏,什麼也不幹,吃飽莜麵撐著在街上亂晃,悠悠哉哉地聽the GazettE。要不仰望天空;要不探頭探腦地往破掉的窗裡看。
車回到公路上,外面又是草原和黃土了。不知道離多倫還有多久呢。我閉上眼睛。
再睡一下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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